甘之

这个人很懒,什么都没留下。

酒精灯

  七月的太阳让阿艳想起杀猪的长刀,白花花的刀子在肮脏的鬃毛上摩擦着,一下子捅进去,血就哗哗地流出来。
  等车的时候她总是想象力极度丰富,但喻体就不怎么得当了。
  她觉得自己的血就要被太阳风干了。人行道旁的银杏树赤身裸体,一点用都没有,只图个好看,阿艳真是搞不懂,怎么会想到种这种树?种点黄桷树什么的都比这好,她这会快热死了,偏偏不想打伞,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。
  公交车站挤满了人,她很是卖力地伸长了脖子,像一只北京猿人,想要看一看下一班汽车多久来。前面那个壮汉的胳肢窝刚好怼上了她的鼻子,差点背过气来。
  她等的车子来了,老大妈们争先恐后地上了车,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个买了冻肉,把她的手给冻的一瑟缩。还剩一个汗臭包围的空位,一个大妈剔着牙睥睨着她。
  阿艳翻了一个白眼,打算走过去。
  她要去买耗子药,其实也不太远,就是有点热。不过这会她决定走着去了,毕竟挤公交车太热了,还要遭人白眼。
  她脚上的凉鞋带子有些断了,几根线头挂在她的脚背上,有些寒碜,不过她还是挺起了头。
  迎面碰到楼下的赵奶奶,她堆起一个笑,热切地跟她打招呼:“赵奶奶,买菜啊!这么多?永哥回来啦?”
  赵奶奶撇了撇嘴:“对咯,不过不是一个人啦。”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,又笑了笑:“这次还带了女朋友回来呢!是个好大学毕业的,有正经工作的!”然后看了看阿艳,“她们大城市来的人吃不惯,我买了点海鲜。这样正经的姑娘我们赵永一定要留住了!”
  说完她又疑惑地开口问:“你干什么去咯,这么忙?天还没黑呢。”
  “我去买耗子药。”
  “对咯!说到耗子,我们楼里原来没有的,不知道怎么回事染了晦气还是怎么的,突然就多了。好像还是从你那个屋子里跑出来的,再怎么不自好清洁卫生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咯!”
  赵奶奶嫌弃地揉了揉鼻子,转身走了。好像还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“出去了也好,省得人家看见了不干净……”“还好小永当时跟她断了……”
  阿艳尴尬地站在原地,眼眶好像有点疼,她看了看脚尖,又转身走了。
  “又不是我要跟你们阿永在一起的。”
  “是他缠着我不放嘛!”
  “又不是我想这样的……”
  “反正马上就会如你所愿了,你就开心去吧……”
  她吸了吸鼻子,笑自己早就该意识到这样是没用的,这么多年过来了。
  她继续往前走,叫做“天下第一饼”的烧饼店冒出热气。她才发现这条街竟然有两家一样的煎饼店,于是她一家一家地看过去,像电影回放。最后一家店是肯德基,当年不是谁都吃得起肯德基的,三岁爸爸妈妈带她吃了一回,就再没吃过。她走进去,点了一杯土豆泥,她身上的钱也只够这点了。其实她一直是不大喜欢这股味道,但是能让她产生眩晕混乱的错觉。空调嗡嗡地响着,外面太阳像是没有止境似的。她总以为推开门就是二十年前的夏天,冰棍只卖三角一只。
  阿艳舔干净勺子,抱歉地对准备吃她剩菜的老婆婆笑了笑,转身离开了。
  她这下没有左顾右盼了,只是直接走进五金店。
  “老吴?”
  五金店里很闷热,混杂着难闻的胶水味,老式电扇嗡嗡地转着,让人生厌。
  隔间里面的人慌慌张张地出来了,两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,有些慌张无措地看着她。
  “阿,阿艳,你来啦?要买点什么吗?”
  “嗨,还能是什么嘛,耗子药啊!”
  “哦哦,我去给你拿。”
  “多少钱啊?”
  “没事,不要钱。”
  男人急冲冲地冲进里屋翻找着,红着脸走出来递给她一盒药。
  “耗子多讨厌啊,快杀干净吧!晦气玩意!不够再找我拿啊!”
  “那我先走啦!”阿艳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。
  男人似乎有些焦急地拉住了她的手“阿艳!那个你别慌啊……我……”
  “我就是,那个啥……你今晚上有空吗,我哥给了我两张音乐会门票,我是个大老粗,也看不懂啥的,你不是喜欢听歌吗?一起去呗!”男人说完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。
  这时候再听不出点什么就是傻子了。
  “老吴啊,音乐会不是演唱会啊,这种高级玩意我可消费不起。你妈不是给你物色了个在证券公司上班的对象吗?还是叫她吧,我晚上有事。”
  老吴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,脸色几乎和他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工装背心一样。
  但他还是固执地把票塞进阿艳手里。
  “你不去我就不去,我今天晚上在那里等你,你不来我就不进去了。”
  “好啊,那你别进去了吧。”
  阿艳看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走了出去,那张票很快就被她手里的汗渍洇出一滩痕迹。
  她从五金店出来就看见靠在摩托车旁边的黄毛,然后扯出一个妩媚的笑:“李哥,这么巧啊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?”
  “你楼下老太婆说的。狗日的我两天不在你又去外边勾男人了是吧!”
  “说你是婊子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。”
  被称作李哥的男人脱下摩托车头盔,对着阿艳就是小腿一脚。
  阿艳痛得嘴角一抽,还是笑着去摸他的手臂。
  “李哥,别生气嘛,你知道的,你只是按次数收费的嘛。”
  “滚你妈的,就你这个姿色还指望老子给钱,上车!回去收拾你。”
  阿艳面色苍白地坐上摩托车,解脱似的松了口气,拉紧了前面男人的衣服。只听见他像破风箱一样抽搐了下,咳出一口浓痰。
  她皱了皱眉,不由一阵恶心,攥紧了手里的门票和药。
  男人终于从她房里出来了。又是只给了三十,明明五十一次。往常她一定是要追出去要钱的,现在她想,算了。
  用有些泛黄茶渍的杯子接了半杯水,放在生锈的茶几上,再抠出两板药。她躺下了,破旧的铁床发出嘎吱一声。天花板白得有些恐怖了。
  她想起三岁的父母,呸,他们或许不配称作父母,又想起了背上的淤青。楼下赵奶奶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得很大声,整栋楼都在颤抖。
  她笑不出来。
  坐起来看着水发呆,水质不是很好,漂浮着很多细小的颗粒。
  她这时想起了音乐会,站起来,推开了门。
  到的时候吴斌看起来很欣喜,脸红彤彤的,搓着手笑眯眯地跟她讲话:“我哥说了,这个音乐家特有名,就算听不懂我们也能凑凑热闹。”
  “别老你哥你哥的,你咋不叫你哥来呢?”阿艳跟老吴说话一直很冲,知道他老好人脾气好,怎么说都不生气,所以就一直刺他,看着他摸着脑袋嘿嘿笑心里也觉得挺开心的。
  “走啦,还愣着干嘛,开场了。”
  
  老吴他哥说的对,这音乐家确实挺有名的。阿艳都有些陶醉了,眼皮子都快开始打架了。
  “砰砰”两声,体育馆里顿时安静了。
  随后有人撕心裂肺的尖叫:“死人啦!开枪打死人啦!”
  阿艳现在彻底清醒了,人潮都往外涌,但是门被锁死了。
  这是一次恐怖袭击。
  电视上讲的那种。阿艳终于体会到直面死亡的恐惧了,但她还算是冷静,车过去看老吴的表情。老吴瘫坐在座椅上,冷汗直流,脸色卡白。
  “我们只是想找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出来,把他枪毙掉而已,可惜啊怎么就是有人不听话想往外跑?好了,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吧,你们觉得谁该死啊?”
  从黑暗里走出个人影,看着年纪不大,像是暴力电影看多了脑子有问题的小孩,阿艳心里想。
  人们面面相觑,有人直接尿了,体育馆里顿时一股又一股恶臭交缠在一起。
  突然又一阵躁动。
  “她!阿艳!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!出去卖人,她,她不要脸!她该死!”
  是烧饼店的老板,他有一副很尖利的嘴脸,一年四季都穿着宽大的衣服,看起来很陌生。
  阿艳有些吃惊,甚至有些不可置信。但是她什么话都没说。
  “就是!伤风败俗的女人,简直是耻辱!这种人怎么不早去死啊?恶心!”
  是理发店的阿美,阿艳想起她还借过自己一条裙子呢,现在还没还。
  “贱人,就让他去死吧!大哥你行行好,要杀就杀这个狗娘养的婊子吧!”
  是王教授。她还旁听过他的课,讲《苔丝》。那个时候他穿着西装谈吐不凡,阿艳看着面前这个唾沫横飞的男人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。
  更多的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纷纷站出来骂她,说她伤风败俗,淫乱无比,好像是天下的罪人。
  那个男人看了看她,枪口指向她,扣动手枪。
  阿艳没有动,她甚至觉得这些人的审判比法律还要有威严,她差点就要跪下了,渴望子弹给她淫乱的一生画上一个句号。她已经闭上了眼睛。
  但是她没有死,是老吴把她扑开了。
  老吴晚上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,红色的,甚至都分不出血的颜色。
  阿艳哭的很凶,都忘记了自己是在怎样一个场景下面。老吴是唯一对她好的一个人,竟然死了。她怎么也要把他的尸体拖出去,她记得老吴说特别想吃肯德基的甜筒,还没有溜过冰,还有一次跟她抱怨没空调的痛苦。
  她想活下去了,她想给老吴他想要的。
  尖叫声此起彼伏,人们纷纷逃窜,因为开始了扫射。
  “我可没有说要放你们走啊。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  “各位大爷大婶大妈,你们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生死啊?我也没有,所以……”
  “砰!”
  炸弹爆炸了,人形的。
  阿艳正奋力地拖着老吴的尸体想爬到后排躲着,后背突然一阵热浪,她觉得自己飞起来了。
  像一只飞出的酒精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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